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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订婚宴当天,宋燕鸣被未婚夫迟温指控,因故意伤害罪入狱三年。她出狱后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为了左眼失明的迟温,签署器官捐献同意书。“宋小姐,恐怕您的大部分器官是不符合捐献标准的。”医生的话并没有让她感到意外。出狱前的一次全身体检,宋燕鸣得知自己身患食道癌晚期,命不久矣。“不过您的眼角膜尚可达到入库标准。按照您的意愿,眼角膜将在您去世后,捐献给羊城的迟先生。”“若是您没有异议,就在这里签下姓名吧。”宋燕鸣毫不犹豫地落笔签下,一言不发。她叫“燕鸣”,却生来就不会说话,是个不折不扣的哑巴。三年前,在她和青梅竹马迟温的订婚宴上,迟温的母亲忽然口吐白沫,倒地后昏迷不醒。将其紧急送往医院后,医生在她的血液中查出了致死量的神经麻痹类药物。审讯室里,唯利是图的手语翻译在警方面前颠倒黑白。宋燕鸣用手语说:“我没有下毒,我并不想伤害她。”而手语翻译却说:“就是我下的毒,我恨她。”直至被关进监狱的前一夜,手语翻译才告知她真相。“你家人给了我很多钱,让我把你送进监狱。所以我不能帮你。”宋燕鸣是宋父的私生女,一直是宋家人的眼中钉。审讯过后,得知“真相”的迟温失望至极,亲手签下了拒绝和解书,将宋燕鸣送进了监狱。事到如今,蒙冤三年,恶疾缠身......宋燕鸣早已没了追责一切的精力。离开器官捐献中心,宋燕鸣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宋家。站立在宋家庄园前,她第一眼就看见了挂在铁门上的红色“囍”字,以及停在别墅前的一长串豪车。刚想推开大宅铁门,自家的安保竟将她拦在了门外。“抱歉二小姐,今天是迟少爷和明珠小姐的订婚宴。”“迟少爷特别叮嘱,不能让您进入。”听到“订婚宴”一词,宋燕鸣一时晃了神。原来自己入狱三年,从未有人探望,是因为迟温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喜结连理。“您刚从监狱回来,迟少爷怕您坏了气氛,所以您还是回避好。”宋燕鸣顾不上什么条条框框,只知道这宋宅是她的家。有家不能回,算是什么道理?她从兜里找出防狼喷雾,趁人不注意时猛喷两下。安保被刺激的睁不开双眼,只能在原地连连哀嚎,而宋燕鸣也趁机溜进了别墅里。彼时,这私人订婚宴已进行至热闹的中场阶段。红色背景板上挂着巨大的“囍”字,跟前站着的,正是迟温和姐姐宋明珠二人。两人身穿相配的高定红色礼服,右臂交缠饮下交杯酒,已然是这场宴会的主角。全场响起轰鸣的掌声,四方宾客开始起哄。“亲一个!亲一个!”宋燕鸣躲在大厅的角落里,目睹了一切。她痴痴地望着这对新人交握的双手,仿佛无数根尖刺同时划过心间,虽稍纵即逝,酸楚却在一瞬之间从身体四处蔓延开来。人群之中,迟温一眼就看见了她。视线重叠之际,她瞧见迟温那双深邃的眸子,顿时流露出一份熟悉,却夹杂着陌生的光。在众人的簇拥之下,迟温自然地搂过宋明珠的腰,赫然一副侵略者的姿态。下一瞬,他的吻重重地落在宋明珠的唇上,带着赌气一般的力道。这吻是真情还是假意,迟温自己也无法分清。泪水模糊了宋燕鸣的视线,她只想逃离这伤心之地。只是慌乱中,她撞倒了桌面上的红酒瓶,酒浆随着一声巨响四处飞溅。宾客们纷纷回头,议论声如潮水般将她淹没。“迟少爷的大喜之日,这个杀人犯怎么回来了,真是晦气!”2.有些人和事,是注定不属于自己的,那就不必要强求。迟温冷脸站在原地,望着宋燕鸣匆忙离开的背影,消失在了阁楼之中。别墅顶层,宋燕鸣推开了尘封已久的房门。生命的最后一个月,她想带走一些,于她而言重要的东西。房间里仍然保留着入狱前生活的痕迹,如她本人一样早已被人遗忘。没叠好的被子,依旧保持着临走前的褶皱;没喝完的橙汁,还留着半瓶污浊......可宋燕鸣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异样。墙角里曾经堆叠着几百张手写的纸稿,还有那些记录着年少岁月的写作随笔,如今却不翼而飞。她无力地翻找着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,甚至一头扎进了隔壁堆满清洁工具的杂物间。依旧没有下落。失落之际,她意外推倒了个生锈的铁柜。一瞬之间,炸开巨大声响。泛黄虫蛀的纸张从一格格抽屉中掉出,落得满地荒唐。宋燕鸣兴奋地拿起这些纸张,只觉得心中的一个缺口被填平般喜悦。余光之中,她瞥见了一个醒目的硬纸壳,鎏金的字体闪闪发光。上面用钢印印着几个大字——【羊城大学录取通知书】记忆之中某些片段一闪而过,让宋燕鸣提起了精神。当初自己和姐姐宋明珠一样,高考填下的第一志愿,都是羊城大学。后来宋明珠顺利考入,而自己却名落孙山。所以这份录取通知书,会是姐姐的吗?她颤抖地拾起印有字样的通知书,缓缓打开内页。只见铜版纸上赫然写着几行字,格外刺眼。【宋燕鸣同学,经羊城高等教育考试院批准,你已被羊城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录取。请你于2018年9月10日,携带本录取通知书到我校报道。】短短几十字,宋燕鸣却来来回回读了十分钟。通知书右上角的照片,也的确是十八岁的自己。可当年,她不是遗憾落榜了吗?宋燕鸣心中仿佛被扣上了图钉,每一次跳动都将疼痛无限放大。突然间,门被一脚踢开了。“宋燕鸣你搞什么鬼!在楼上弄得吵死了,你不知道我和迟温在办订婚宴吗!”尖锐的辱骂声传进宋燕鸣的助听器,她抬眼只见宋明珠居高临下地朝自己骂道。她强撑着从地上站起,奈何燥热的口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。宋明珠上下扫视着宋燕鸣,一眼就发现了妹妹手中紧紧捏着的蓝色硬纸壳。“你是不是又偷拿了家里的东西,小心我去和老爸告状!”她一如既往的强势,不打一声招呼地就从宋燕鸣手中抢过了那份多年前的录取通知书。翻开内页的那一刻,只见宋明珠的神色立即从怀疑变成了鄙夷。她嗤笑一声,上挑的细眉抒发着骨子里的傲气。“我还以为当年爸已经把它扔进垃圾桶了呢,没想到还把这张破纸留在家里。”“宋燕鸣,我觉得也没必要瞒着你了。毕竟爸已经和我许诺,等我顺利嫁入迟温,就会把你赶出宋家......”宋明珠粗暴地取出了内页的铜版纸,毫不犹豫地撕碎了。“当年是顶替你上了羊城大学的,是我。”“当年设计送进监狱的,也是我。”“真可惜啊,毕竟你只是宋家播在外面的野种,生来就是要低我一等。”望着散落一地的碎片,宋燕鸣只觉得理智被瞬间夺走。她随手捡起脚边的玻璃瓶,用力朝着宋明珠扔去。她不能发出声音,只能用扔东西的动作表达内心的愤恨。是宋明珠,是她偷走了她的人生!玻璃瓶砸在了半掩着的房门上,落下的碎片挡在了来人的跟前。门前,迟温目睹了后半场发生的一切,双眼里透出可怕的猩红。“宋燕鸣,你在干什么!为什么要拿瓶子砸明珠!”3.迟温当着宋明珠的面,没有给宋燕鸣留任何面子。他似乎是本能地将宋明珠护在怀中,立刻与宋燕鸣划清了界限。曾经只对她一人深情的眸子,如今却充满了戾气和厌恶。怀中的宋明珠摆出一副受人欺负的柔弱模样,靠在迟温的怀里娇声哭泣。“我知道这些年来妹妹不好过,我本想好好和她叙叙旧,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......”“迟温,你也不要太怪罪妹妹,可能她还没有适应现在的生活。”好一个恶人先告状。宋燕鸣频频摇头,绝望地向迟温比划着手语。“我没有,不是这样的......”三年前,她也是这样对着迟温求情的。可他终究没有相信自己。如今也是。“宋燕鸣,你赶紧离开这里!今天是我和明珠的订婚宴,容不得你在这里捣乱!”随后是一声沉重的摔门声。迟温扶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宋明珠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他明明看得懂手语,又怎会不知道宋燕鸣的解释呢?今日宋家别墅里,楼下订婚宴的欢喜,与楼上离别的沉寂截然不同。那晚,宋燕鸣一夜未合眼。她找出了所有想要带走的东西,凌晨便离开了家。作为一个将死之人,她选择带走的东西并不多。无非是妈妈的留给自己的一些遗物,还有自己过往写下的一些文学作品。她要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里,凑齐去往雪城的机票钱。雪城是妈妈的故乡,也是妈妈安葬的地方。但羊城和雪城是祖国的南北端,机票价格不菲。对于一个只有高中学历,不会说话,甚至还有案底的人来说,要在一个月之内凑齐这份钱,是无比艰难的。但宋燕鸣没有选择放弃。白天送外卖,晚上就去帮餐馆刷盘子。一天也能挣不少钱。彼时已是人间腊月,羊城渐渐步入初冬。她几乎是玩了命地在工作。一天夜里,平台给宋燕鸣分配了一份巨额订单。是客户从私人花房定制包装的,一大捧九百九十九朵玫瑰。客户还特地备注道:【要亲手送到顶层的888包厢。】看到系统显示的巨额配送费,宋燕鸣只光顾着庆幸好运气,竟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对花粉过敏一事。但为了快一点挣到钱,如今也顾不上这么多了。送货定位在一家年轻人爱去的高级酒吧。花束太大、太重,宋燕鸣只能使出全身力气,用平板车拉到酒吧的内。最后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客户的包厢前。而开门的人,却是宋燕鸣未曾预料到的。迟温衣冠楚楚地站在门前,居高临下地望着一身二手外卖工作服的她。待不期而遇的惊诧散去,迟温冷峻的脸上只留下嫌弃的神色。“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宋燕鸣虽是宋父的私生女,但好歹也是对外承认的家族成员。无论如何,也不应该为了那几个银两讨生活。而宋燕鸣刻意躲开他质询的眼神,并不想解释这一切。屋内传来此起彼伏的欢笑声,其中的喧闹与屋外的沉默截然不同。“迟哥哥,是你给我的惊喜送到了吗?”虽然站在门外,宋燕鸣还是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。所以这九百九十九朵花,应该是送给他的未婚妻,她的姐姐宋明珠吧。“我很忙,先走了。”“如果您对我的服务满意的话,麻烦给个五星好评,谢谢。”从她入狱的那一刻起,她和迟温就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。有关迟温生活的一切,自己都不应该再涉足。宋燕鸣转身离去,只想赶紧离开这喧闹的酒吧。但仅仅只过了两分钟,她便觉得浑身上下都不是滋味。宋燕鸣下意识抬手触碰滚烫的脸颊,忽然意识到了什么。是花粉导致的过敏发作了。4.过敏反应发展的很迅速,脖颈上的红斑狰狞蔓延,像无数只蚂蚁啃咬着皮肤。她踉跄地沿着走廊向出口跑去,慌乱之中,意外碰到了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。宋燕鸣只能转身,双手合十对男人连连鞠躬道歉。这是她作为无声之人,唯一能表达的歉意的方式。可这一举动在中年男人眼里却变了味。“小妹妹,没事没事......”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,一只肥厚的手掌突然攥住她手腕。中年男人眯着眼逼近,咧开的黄牙间喷出腥臭。“脸这么红,哥哥帮你降降温?”宋燕鸣拼命摇头,发不出声的喉咙挤出嘶哑气音。男人却笑得愈发猥琐。“原来是个哑巴?怪不得......”慌乱之中,宋燕鸣一把拿起桌上的空酒瓶,狠下心来朝着男人的头顶用力砸去。顿时血光乍现,男人的五官瞬间凝成一团,显出无比的痛苦。宋燕鸣趁机挣脱桎梏,她一路狂奔,全然顾不上形象。却未曾想在拐角处遇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。五米外的鎏金立柱旁,迟温正冷冷注视着她。他指尖夹着未燃尽的香烟,火星在昏暗走廊里如幽幽冥火。而宋明珠贴在他身侧,手指缓缓抚过他领带。“迟哥哥,我说得没错吧?妹妹果然在干见不得人的勾当。”宋明珠上下打量着宋燕鸣狼狈地样子,嗤笑一声说道:“没想到妹妹为了钱,竟然出卖肉体,真是没下限啊......”“迟哥哥,刚刚我就说了看见她和一个老男人的进了房间。你看她现在副样子,还不相信我说的吗?”听到宋明珠的这番肆无忌惮地泼脏水,宋燕鸣瞬间石化在原地。她转头看向墙面金属装饰上反射出的映像,才发觉刚刚因为誓死抵抗中年男人的骚扰,已然变得衣衫不整。还有脖子上那些因为过敏长出的,如同吻痕般的红斑。在迟温眼里不是病症,分明而是“罪证”。“我没有干这种事情,请不要污蔑我的清白!”指控是宋明珠提出的,而宋燕鸣还是下意识地对着迟温比划的手语。但迟温却冷眼望着她,脸上不带一丝怜悯,将她的辩词当成空口无凭的借口。“宋燕鸣,如果你真的很缺钱,我可以借给你。”“十万,二十万,这对于我来说都不算什么。”这番话从迟温的口中说出,也让宋燕鸣心中唯一的希冀,如同泡沫般幻灭了。原来他们的关系,如今只能用金钱来衡量了。她顶着泛红的眼眶,径直对上迟温那双冷峻的眼,只觉得无比陌生。“行,这是你说的......”“我要一万块钱。”一万块钱,应该就能买下去雪城的单程机票,再为自己购置一口像样的骨灰盒了。她故意摆做理直气壮的样子,强装镇定地向迟温伸出了手。跟前的宋明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,故意在迟温面前深深叹了口气。“我说吧,江山不改,本性难移。”迟温未曾料到,宋燕鸣会走到如今这一步。先是害的自己母亲卧病在床成了植物人,又是为了金钱出卖肉体......迟温自诩看透了宋燕鸣,骨子里本就是个坏透的女人。他并没有将卡放在宋燕鸣的手里,而是甩手扔出,落在了地面的瓷砖上。“卡里面有一百万,密码是明珠的生日。”“拿着这个钱,离开羊城,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。”宋燕鸣努力挤出一个虚假的笑,装作是见钱眼开的样子,赶忙从瓷砖上捡起了卡。她的演技尚佳,确实骗过了迟温和宋明珠。回家路上,迟温只觉得心里堵得发慌。在他们彼此最相爱的时候,宋燕鸣做出了众叛亲离之事,害的母亲成了植物人。如今她这副自甘堕落的模样,如同池沼里的污泥,越陷越深。就当是年少时的他,爱错了人。5.在离开羊城之前,宋燕鸣还有最后一份兼职工作没有完成。说是工作,其实就是帮有钱人试衣服。羊城是南方首屈一指的发达城市,服务业一向遥遥领先。不少奢侈品大牌会为了满足客户要求,请来与他们身材相似的模特为他们试装。而富人们只需要坐在VIC包间的高档沙发上,不断地刷卡买单。宋燕鸣生得落落大方,一眼就被这所高级定制婚纱店的老板相中了。“靓女啊,最近我正好接了个大单,客户是个爱妻如命的富家少爷。”“巧的是你和这客户的未婚妻身材一模一样。只要你不怕累,工资肯定少不了你!”老板还补充道,这客户的未婚妻是出了名的刁钻。但宋燕鸣不会说话,老板自然就不需要担心她抱怨,抑或是顶撞客户的问题。店里的婚纱均是由欧洲工匠设计并手工缝制,单件价格抵得上普通人一整年的工资。宋燕鸣闲逛于店内,抚摸着婚纱裙摆的蕾丝边,心中不时泛起一阵阵羡慕与怀念。母亲没能看见自己穿着婚纱的样子,连自己爱的人,也终将要另娶她人。她强忍住情绪,不希望这副样子让客户扫兴,于是抹干眼泪就走进了VIC的试衣间。可当望见沙发上的背影,宋燕鸣便觉得心跳瞬间停滞。原来婚纱店老板口中说的大客户,就是迟温。宋燕鸣强装镇定,赶忙从前台借了个口罩和墨镜,死死遮住五官容貌。但这一副遮遮掩掩的行头,也引起了宋明珠的怀疑。“你们模特都是蒙脸才能上班的吗?”所幸老板及时出面,解释这是所谓的“行业习惯”,这才为宋燕鸣圆了场子。宋明珠信了。而一旁的迟温,早已看穿了这糊弄人的把戏。“这件不好看。”“这件太廉价了。”“你们店里就没有高档一些的婚纱吗?”在宋明珠的挑剔眼光下,雪白的婚纱一件件从宋燕鸣身上换上又换下。最后婚纱店老板不得已拿出镇店之宝,催促宋燕鸣换上,站在了这对恋人面前。迟温直视着眼前如油画般美丽的少女,刚想说出口的话,顿时如鲠在喉。婚纱用人鱼珠片点缀,裙摆上镶嵌着成千上万颗施华洛世奇水晶,在室内灯光下折射出如月般轻柔的光。三年前,宋燕鸣也曾和迟温来过这里。她正是穿着这件婚纱,如同神女下凡般站在自己面前。还用手语比划着。“迟温,我永远爱你。”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走偏,迟温恨不得给自己扇一巴掌,告诉自己认清现实。宋燕鸣是害的母亲成为植物人的凶手,他不能再爱着她。过往的爱,一定是她故作玄虚的把戏。“迟哥哥,别走神呀!”顷刻之间,迟温被宋明珠的声音猛然拉回现实。“这一件是不是最好看了,我觉得我穿上应该比模特还好看!”宋明珠似乎已经找到了最佳选择,便侧身征询迟温的意见。身旁的男人沉默了好一会,许久才微微点下了头。“明珠,不论你穿什么样的婚纱,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。”他刻意提高了声调,刻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晓他对宋明珠明目张胆的爱意。也包括宋燕鸣。“太好了,就要这一件吧!”几乎是百里挑一,宋明珠终于选到了心仪的婚纱。在迟温确定并刷下卡购买后,她不顾众人的目光,欣喜地从身后搂住了迟温的臂膀。“我就知道迟哥哥最爱我了!我要穿着这件婚纱,美美地嫁给迟哥哥了!”“我们要在全羊城最豪华的酒店,办最奢华的婚礼!”迟温露出宠溺的微笑,在宋明珠的脸颊上落下深深一吻。宋燕鸣背过身去,佯装镇定地杵在原地,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涩。直至她看见了样熟悉的物件,瞬时慌了神。宋明珠的手腕上,竟戴着母亲留给她宋燕鸣的传家翡翠镯!6.这翡翠虽说不上是稀世珍品,但母爱永久赋予它特别的意义。当初宋燕鸣在家中翻箱倒柜,唯一没有找到的就是这翡翠镯子。换上常服后,她立刻跑上前拦住了刚想要离开的宋明珠。宋明珠发出一声惊呼,依旧没认出跟前这个带着墨镜和口罩的人。“我的镯子,为什么戴在你手上。”手机发声软件传出机械冰冷声音,不能传达出宋燕鸣万分之一的愤怒。宋明珠这才注意到她耳后的助听器。于是她用力扯下宋燕鸣脸上的墨镜和口罩,再次摆出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。“原来是你啊宋燕鸣。”“我说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呢,迟温在哪你就在哪。”“我劝你还是看清自己的身份,作为伤害过他的人,应该自觉地离他远一些。”宋燕鸣不想理会这些挖苦的语言,如今她只想拿回本就属于她的翡翠镯子。而后宋明珠也意识到了这一点,故意将戴有镯子的右手背在身后。其实对于她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而言,一只翡翠镯子算不上什么稀罕物。如果她想要,爸爸和迟温必然会豪掷千金,为她寻来全羊城乃至全华国最好的货。但她知道,这镯子对于宋燕鸣来说意味着什么。若是能以此践踏她的尊严,便是再好不过的了。她假意将戴有镯子的右手伸出,示意让宋燕鸣摘下。宋燕鸣见此人前后行径割裂,虽心生怀疑,但未曾拒绝。她缓缓将镯子从宋明珠的手腕上脱下,可忽然间被一股力道甩开。翡翠玉镯被倾斜抛掷空中,又从半米高的地方自由落体。最后伴着一声脆响,裂成了三段。然而此刻碎裂的,不止是母亲的翡翠玉镯。还有宋燕鸣那颗本就伤痕累累的心。“啊——”是宋明珠喊出的一声锐利的尖叫。这一叫,也把迟温和婚纱店的老板喊来了。“明珠,发生什么事了?”迟温顺势将她搂入怀中,这宋明珠不知从何处挤出的眼泪,又为自己披上了受欺辱的袈裟。“我的镯子,被妹妹抢走,摔碎了......”她呜咽的哭声不断击在迟温的心底。迟温扫视周围的一切,恼怒的情绪如同洪水猛兽般袭来。在宋明珠的推波助澜下,再次将所有的矛头对准了宋燕鸣。婚纱店老板见事态不妙,恨不得调出毕生所学的词汇,安抚客人的情绪。“先生小姐,实在不好意思!是我们模特和店员的失职,还希望您海涵!”“我们给你的婚纱退回百分之三十的费用,您看怎么样?”说罢,老板朝宋燕鸣恶狠狠地瞪了一眼,转头又给宋明珠赔上了职业假笑。但宋燕鸣又吃了哑巴亏。“首先,这镯子本来就是我的;”“其次,镯子是她故意摔碎的,你们明明可以去调监控!”宋燕鸣没有选择用手语,而是用颤抖的手指慌忙打下这行字,企图在众人面前为自己伸冤。可还没等手机软件念完语音,男人的斥责声就打断了她。“够了宋燕鸣,你还要闹多久?”“你不知道你在坐牢的时候明珠有多关心你,你现在竟然还要诬陷她!”“我母亲被你陷害的事情我本不想追责了,但你还是一点点挑战我的底线。”迟温的话不留一丝情面。他用这番严肃愤然的语气道出往事,不亚于当着众人的面,为宋燕鸣判下了无期徒刑。“婚纱我们不要了,现在就给我退款。”“你碰过的东西,我嫌脏。”7.迟温带着宋明珠走后,只留下宋燕鸣一人在店内收拾残局。她颤颤巍巍地拾起地上的翡翠碎块,耳边不断传来店员的闲言碎语。人们都在猜测她和大客户迟温的关系。只有宋燕鸣知道,在迟温心中,他们早已形同陌路人。离开羊城的飞机将在次日起飞。离别之际,宋燕鸣还想见到一个人。她来到了羊城一所专门为听障儿童开办的学校,也是她幼时念过书的地方。“你好,我想找许校长。”许红校长,算的上是她前半生的贵人。没有她的鼓励,宋燕鸣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己的写作天赋,也不会走上文学创作这条路。但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,有些事情注定将是事与愿违。“许校长?你是说许红校长吗?”学校门口的保卫也会说手语,看见宋燕鸣比划出许红校长这个名字,一时间还觉得有些陌生。“她已经过世好几年了,现在的校长是她的儿子,叶祈年。”许红校长的溘然离世并不在宋燕鸣的预料之中。后来才从门卫叔叔的口中得知,她是因为意外车祸去世的。人生苦短,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更先到来。时隔多年,宋燕鸣在校长办公室里,再次见到了叶祈年。叶祈年坐在办公桌上,望见门口来人,只觉得心头猛然一颤。心底那颗沉睡了多年的种子,如沐浴春雨般悄然萌芽。年少时的他,曾对宋燕鸣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倾慕。只是未来得及诉说,宋燕鸣就选择了迟温,最终也成为了他心中的遗憾。“燕鸣,好久不见呀。”叶祈年匆忙站起,用手语向她问好。他是个健全的人,当年为了和宋燕鸣顺利交流,自学了一年的手语。今日见到故人,先是满目欣喜,但很快又化作了担忧。因为彼时的宋燕鸣,在病痛的折磨下,早已变得瘦骨嶙峋。宋燕鸣对他的热情欢迎感到意外。毕竟,叶祈年和迟温是熟知多年的好友。若换做是其他人,见到自己都像是见到了过街老鼠般嫌弃。后来她看见了书架上摆满的法学典籍,恍惚间想起了什么。“祈年,我很早就听闻你在法律行业颇有造诣。”叶祈年没有否认。不仅如此,他聚焦的法律领域,还是残障人士的合法权利维护。最初的目的,是为了帮助更多,像宋燕鸣一样在社会中处于弱势的人。三年前,当宋燕鸣被捕入狱后,他不止一次翻看过审讯视频。他看得懂手语,自然知晓宋燕鸣的冤情。只是之后的无数次举报,都被无形的力量拦腰斩断。也是因为许校长的缘故,宋燕鸣对于叶祈年,有着高于其他人的信任。临走之前,她从包里取出了几份文件,递到了叶祈年面前。“祈年,其实我已经是食道癌晚期了,恐怕我时日无多。”“如果你愿意的话,我想请你帮我几个忙。”叶祈年的指尖蓦然收紧,心脏仿佛被凌迟般千刀万剐的疼痛。他等了宋明珠这么多年,等到她出狱之时,却已是生死之际。最后,他还是点下了头。“我死后,想把眼角膜捐给迟温。”“医生说过,他若是一个月内还没能移植上角膜,左眼就要被摘除了。”“我不希望他和我一样,成为他人眼中的异类。”比划完手语,宋燕鸣就将器官移植同意书送到了叶祈年手中。接着,她又从包中取出了三本手写笔记。“这是我在狱中创作的长篇小说《蓝宝石》。”“祈年,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,我希望你能帮我出版这本作品。”最后,宋燕鸣又将一张银行卡塞进了他手中。“这卡里有一百万。我想以迟温的名义,全部捐献给特殊学校的孩子们。”8.在叶祈年的陪伴下,宋燕鸣来到了离羊城千里外的雪城。这是母亲在世时,经常提起的北国雪乡。母亲在留下的信中告诉她,自己将会葬在雪城江右岸的田埂之中。那是母亲幼时生长的地方,死后应当落叶归根。刚刚订好酒店,宋燕鸣忽然收到了一条彩信。是一张黑白B超图,诊断上写着:【妊娠10-11周 活单胎。】而患者姓名,赫然写着【宋明珠】三个大字。“妹妹,恭喜我吧,我和迟温已经有小宝宝了。”“你也别太难过,毕竟你身边又不缺男人,对吧~”宋燕鸣麻木地读着这些文字,心中再无波澜。她放下手机,告诉身旁的叶祈年,自己想尝尝五公里外的一家腊八粥。叶祈年立刻起身出发,还叮嘱宋燕鸣留在房间等着他回来。只是前脚刚走,后脚宋燕鸣就离开了酒店,朝着雪城江右岸的方向走去。辽阔的天空下飘着鹅毛大雪,她缓缓行走于这天地间,脚下传来吱呀作响的踩雪声。这是岭南永不会有的景象。雪花在温热的手掌中融化,她只觉得这一切的美好都太不真实了。假如她还能再多活几年,一定要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,看遍这尘世的跌宕起伏。既然这辈子实现不了,那就祈愿延续到下辈子吧。她漫无目的得走着,不知不觉停在了江的右岸,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。不远处,一座墓碑伫立在白色世界里,显得如此孤独与悲凉。宋燕鸣的心,似乎在无形之中,与这座墓碑默默维系在一起。她艰难地提起沉重的步伐,从雪地里开出一条路,最终跪倒在墓碑前。上头写着:【慈母 连晓梅之墓】。“妈妈,您看.......”她张了张嘴,颤抖地抚摸着碑文上的字,却只吐出几个模糊的气音。寒风灌进喉咙,疯狂撕扯着肿瘤肆虐的声带。燕鸣,是妈妈给自己取的名字。从前,她叫连燕鸣。母亲在生下她的前一晚,遇见了一只连连鸣叫的燕子,立在病房的窗棂上。人们都说,燕子不落愁人之家。她以为是祥瑞,于是为腹中的宝宝取名为燕鸣。未曾设想,女儿生下来就是哑巴。零下三十度的冰天雪地里,宋燕鸣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,意识如同在空中悬浮。她无力地倚靠在母亲的墓碑旁,手掌中紧攥着碎裂的翡翠玉镯。宋燕鸣缓缓合上了双眼。呼出的最后一口热气,漂浮在雪城的上空,最终化成云雾散去。等到叶祈年冲进雪地里找到她时,宋燕鸣的脉搏早已沉寂。“叶先生,宋小姐的肿瘤已经扩散到了全身,她的器官几乎没有一个是好的。”“根据她生前的意愿,我们已经把她的眼角膜紧急空运送往了羊城。她的生命将会以另一种形式延续下去。”“寒冷能够减轻她离开时的病痛,还望您节哀。”说罢,医生将宋燕鸣的遗体推进了太平间。后来,也是叶祈年亲手将宋燕鸣的骨灰带出了殡仪馆,葬在了连晓梅的墓地旁。他站在两座孤坟前,久久不愿离去。“燕鸣,你受苦了。”雪城的寒冬,带走了北上的燕子。北风卷起坟前未烧尽的纸钱,掠过叶祈年胸前的律师徽章。叶祈年明白,自己肩负着宋燕鸣的遗愿。或许对于她来说,他只是人生中的过客,是远远比不上迟温的存在。但这世间还有无数个宋燕鸣,无数个冤假错案,在等待他的出现,等待着含冤昭雪的那一天。他仿佛听见几声遥远的燕鸣,像是未能抵达春天的叹息。而远在岭南的羊城,迟温方从梦魇中猛然惊醒。他在梦境中望见了宋燕鸣那双琥珀色的双眸。如同深秋死寂的潭水,蓄着枯竭的月光。正在此时,助理的电话打了进来。“迟少爷,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!”“羊城中心医院那边说,眼角膜供体已经送到,您的左眼马上就可以重获光明了!”9.冰冷的手术台上。迟温淡然地注视着手术室天花板嵌入的白灯,等待着麻药渐渐生效。意识消散之时,他听见身旁的医护人员说道:“眼角膜供体是从雪城运来的?这么远?”“捐献的病人昨天刚离世,加急空运过来的。”听到雪城一词,迟温的心头莫名收紧一刻。过去的三年,雪城这个词,总是与宋燕鸣联系在一起。他本能地想继续听下去,可大脑却忽然失去了意识。迟温的视野,不知不觉定格在一片雾蒙蒙的白色世界里。这里没有烈日当空,只有无情飘拂的雪花。恍惚间,他听见一个的声音,从身后传来。“迟温,你说我们新婚的蜜月,要去哪里好呢?”声音是如此陌生,又是如此遥远,恍如隔世遗音。迟温慌忙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身,却发现站在身后的人,竟是宋燕鸣。她披肩散落着棕褐色的长发,身穿羊城蓝白相间的夏季校服,朝自己莞尔一笑。所有的一切,都是宋燕鸣与他在北城高中初遇时的模样。那是专属于他们二人的青春,也是他永远都无法重现的美好。可迟温不明白。宋燕鸣怎会说话?又怎能在飘着鹅毛大雪的户外,只穿着这一身单薄的校服?他心头不由得一颤,只是下意识地脱下外套,心急地踩着厚厚的雪层走向前,试图为她披上保暖。可就在迟温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,宋燕鸣化作一束束散射的光,在他眼前渐渐消散。再次睁眼,迟温是从病床上猛然坐起的。左眼术后留下的疼痛,时刻提醒着他,方才看见的事物皆是梦境。彼时的VIP病房外,排着不少前来献礼探望的人。听闻迟温醒来,一时间全都挤进病房,争先恐后围在他的身旁。他环视一周,看清所有人的表情,却唯独没有发现那张在梦里出现的脸。不,她是不可能出现在他身边的。迟温轻轻摇晃着脑袋,试图让自己恢复清醒。宋明珠攀上病床,伸手触碰他被泪水打湿的脸庞,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。他痴痴地望着那张与宋燕鸣七分相似的脸,只是轮廓间总找不到熟悉的感觉。“迟哥哥,你终于醒了。”“等你出院了,我们就去领证吧。”宋明珠目光灼灼地望着他,明摆着期待一个肯定的答案。但这一回,迟温却犹豫了。“半年之后再去领证也不急。”话音刚落,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往病床的方向看去,眼神中带着隐约的惊讶。迟家少爷对于宋小姐的爱,是圈子里的人有目共睹的。他若是真的爱她,又怎会在乎时间的远近?“半年?可是原本说好的不是这个月吗?”一旁的护士缓缓叹气,分明是察觉到了宋明珠的不满。“病人昨晚刚刚昨晚角膜移植手术,肯定是需要时间休息适应的。”短短一句,便让宋明珠顿时如鲠在喉。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隆起的小腹,将想要说出的话咽回了肚里。沉寂一阵后,她恍然想起了什么,转而问道:“医生说希望你多出去走走,这样也能帮助你更快的恢复。”“那不如我们下周就提前开始蜜月旅行?你是想去巴黎,伊斯坦布尔,斐济,还是塞舌尔岛?这些地方都是很热门的蜜月圣地,趁宝宝还小,我们可以顺便把婚纱照拍了......”迟温望见护士离去的身影,忽而心头一紧,想起了术前医生说的话。“这些地方我不感兴趣,还是去雪城吧。”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这座城市的名字。“去雪城?去那里看雪吗?瑞士的雪难道不比雪城的好看?为什么偏要去那么无聊的地方?”面对 宋明珠的连环质疑,心虚的感觉如潮水般涌上迟温心头。但他不会向她提起那个梦境,随即扯出一个理由。“迟家在雪城有度假村,有一整片滑雪场,都是对标国际标准,一点不比国外的差。”宋明珠冷哼一声,双手抱胸在前,似乎并不接受这个回答。沉默许久的助理察觉到了老板的困境,立马识趣地上前解围。“宋小姐和迟总要是去雪城度假,到处都能享受至尊级的待遇,去国外人还多呢!”“对了宋小姐,我记得您今天还预约了脸部美容项目,您看看是不是到时间了?”直到助理有意提起,宋明珠才想起确有此事。“算了,等你出院了再说。”她无奈地撇了撇嘴,拿起挎包就朝着门口走去。后来,迟温借口拒绝了前来探视的人,只留下助理一人在身边。病床上,他盯着镜中包着纱布的左眼沉默了很久,就连吊瓶中的溶液见底也未曾察觉。无理由的沉默让助理背脊一凉,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。他僵在原地,短短五分钟内,就将入职以来所有的事情几乎全部回忆了一遍。直到想起上周在工位上打瞌睡可能被发现的一事,才觉得可能找到了原因。“迟总,我......保证以后工作一定认真!!”助理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迟温,却发现他脸上的愁容依旧未散去。他几乎已经做好了被开除的准备,忽而被迟温的话所打断。“去雪城查查给我捐眼角膜的人是谁,给对方家属一百万。”10.从迟温口中听到“雪城”一词,助理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人脸,也是宋燕鸣。宋明珠父亲的风流往事,在那个圈子里从来不是一个秘密。只是迟温的要求让他犯了难。“迟总,器官捐赠都是‘双盲原则’,可能不太容易查到。”可话音刚落,助理抬眼就撞上了迟温透着寒光的双眸,声音也瞬间弱了下来。“对不起迟总,我......我会尽力去查的。”在医院观察一个星期后,迟温终于走出了病房,回归了正常的生活。确诊左眼失明的五年后,他第一次重新望见更宽广的世界。他带着宋明珠,把失明期间所不敢体验的所有事情全部尝试了一遍。山顶飙车、高空跳伞、极限冲浪......可内心的空虚感,是无论做多少刺激的事情都无法填补的。迟温不知道,也不想刻意寻找这份空虚感从何而来。只是用不断的心理暗示麻痹神经,警告自己不要再想起宋燕鸣的名字。月底的某天。高中同学听闻迟温左眼复明,欢天喜地地凑了一桌的老同学,以“毕业五周年”的名义开了场同学聚会。可在收到请柬的那一刻,迟温竟有了退缩的念头。无关于他的职业、社会地位。而是一见到过去的同学,就会与那份早已埋葬的回忆碰撞。从而想起有关宋燕鸣的一切。他本已经编辑好了推辞的借口,可却在聚会前的一晚,被宋明珠改变。宋明珠意外发现了他藏在床头柜深处的邀请函。“迟哥哥,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要去同学聚会的事情呀?我们都快要结婚了,你带我去见见你的同学,让他们认识一下以后的迟太太不好吗。”迟温对上了她满是期望的双眼,心中不免有些动摇。最终在宋明珠一晚的软磨硬泡下,才点了头。同学聚会定在一家高档私人餐馆。迟温一推开门,同学们便招呼着他在主位坐下。只是所有的目光,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宋明珠身上。“宋燕鸣这是整容了?坐牢还能整容?”“别瞎说,这是宋燕鸣同父异母的姐姐。迟温和宋燕鸣早掰了,现在她才是迟温的未婚妻......”声音意外传进了宋明珠耳朵里。她朝言论的方向翻了个白眼,角落里便瞬间没了声音。如今饭桌上西装革履的众人,在高中时皆是无话不谈的好友。“迟哥,这位怎么称呼?”一只大手没轻没重地拍在迟温的后背。是高中舍友王安海忽然凑近,粗胖的手指向宋明珠指了指,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向他问道。迟温的嘴角微微扬起弧度,神色瞬间变得温柔起来。“叫嫂子。”王安海扫了眼宋明珠的长相,表情瞬间变得耐人寻味起来。他和迟温,在高中曾是好到能穿一条裤衩的朋友。别人不敢问的问题,都能经由他的嘴里问出,在迟温身上得到答案。今天忽然出现的新嫂子,还有缺席的宋燕鸣......他实在好奇迟温身上发生的往事,于是壮着胆子开口问道:“迟哥,你可别怪我多嘴啊。等下我说什么,咱俩都还是好兄弟。”迟温被王安海戏谑的话语逗笑,只是微微点头,等待兄弟的审问。“毕业五年,你还是一样的厚脸皮。”王安海憨笑着挠了挠头,接着凑到迟温耳边,刻意压低了声线:“那个......宋燕鸣是不是因为你,今晚才没来的?”听到她的名字,迟温的瞳孔蓦然皱缩,眼底闪过一分不易察觉的慌乱。仿佛那份被刻意掩埋的秘密,被人刻意掘出。可他还未开口解释,宋明珠的声音却率先响起。“大家在座的可都是重点中学毕业的学生,宋燕鸣她一个有案底的人哪里有脸来?”宋明珠出言不逊,让王安海尴尬地一时语塞。毕竟他对于宋燕鸣的记忆,只停留在高中,那个纯真无暇的时光。至于宋燕鸣后面入狱的事情,也是道听途说。王安海未曾注意一旁迟温愈加阴沉的脸色,自顾自地说道:“一码归一码,宋燕鸣人品虽差,但还是挺有才华的。前两天我路过书店的时候,看见一本书的作者和她同名,结果我一查还真是她写的书。当时我还以为她坐牢是谣言呢,毕竟谁坐牢还有心思写小说啊!”“后来我想着支持一下老同学就买了这本书,今天我还带来了,我看看叫什么名字来着......哦对,《来世可待燕归来》!”话音刚落,他便从包里逃出了本崭新的书籍。身旁的同学也被王安海的话所吸引,纷纷争先恐后地上前围观。唯独迟温一副毫不在意的神色,在桌前无动于衷。“迟哥,看来你真的不在意宋燕鸣了,毕竟你以前可是......算了,也好,咱们以后就和嫂子好好过日子!我等你们的喜酒。”王安海打趣地朝他说笑。迟温也只是抿下唇线,声音里满是漫不经心。“行了,都过去了,以后别跟我提她。”可没有人知道,迟温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下,不安的手早已揉皱了西装的衣角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11.同学聚会渐渐进入尾声。结账时,是迟温主动向服务员递出了银行卡,示意全场由他买单。这本不在他的计划里。临行前,王安海搭上迟温的肩膀,朝一旁的宋明珠滔滔不绝地讲述迟温高中的往事。“嫂子啊,你都不知道迟哥和我在高中的时候有多疯。我们旷课在宿舍睡觉,逃课去看演唱会,什么窝囊事我们都干过,但这些都不算什么。”“还记得以前我们学校旁边有个城中村,里面特别多小混混。我和迟哥就跟他们干过一架,迟哥的眼睛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打坏的。当时这事情还闹得还挺大的,幸好有迟叔叔出面,要不然我们早就被校长开除了。”了解到迟温失明的往事,宋明珠瞬间生起了好奇心。她搂紧迟温的左臂,靠在他耳边娇声说道:“迟哥哥,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个事情呀?”王安海正想开口,却被迟温的声音刻意打断。“那时候我毛毛躁躁地像个黄毛小子,怕你笑话我。”听到这个解释,宋明珠顿时喜笑颜开,原本的怀疑顿时烟消云散。“哪里,我只会觉得迟哥哥很帅啊!”见宋明珠对此竟然毫不知情,王安海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迟温一眼,顺势转移了话题。行至停车场入口,也到了三人分别之时。“迟哥哥,我先去便利店买点东西,你开车出来在路口等我。”目送走宋明珠,只剩下迟温和王安海留在原地。王安海盯着宋明珠的身影越走越远,直到看见人走进了店里,这才彻底松了口气。他忐忑地盯着迟温的表情,发现这张褪去年少稚气的脸,已然看不出一点眷恋。“迟哥,刚刚嫂子在,我一直不敢提太多宋燕鸣的事情。咱都是兄弟,我懂你,也尊重你的选择。”“当年你为了教训欺负宋燕鸣的小混混,打群架差点连眼睛都没保住。你这么在乎宋燕鸣,也是没想到后来她后来会干出这样的事......”迟温的缓缓垂下眼帘,将头撇至一旁,随即露出一个自嘲的笑。王安海见状,便从包里掏出了那本崭新的书,悄悄塞到迟温手中。“那这书你就拿回去吧,里面的东西太文邹邹了,我一个学工科的看不下去。你拿回去当草稿本泄愤也好,拿去火坑里面烧掉也好。还有,记得在嫂子面前藏一下。”“我叫的车到了,先走一步!”迟温第一次看清这本书的封面,呼吸蓦然一滞,心中莫名漏跳半拍。再抬眼,王安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。那日同学聚会后,班级群聊迎来了久违的热闹。【多谢迟哥使用钞能力,大家都喝得尽兴了!】【迟哥还是和高中一样帅气大方,等我硕士毕业了就去给迟哥打工,哈哈!】迟温麻木地回复着大家的热情,心中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。他盯着不断滚动的屏幕,直到深夜群里变得冷清,也没有等到熟悉的那个头像出现。直到他恍然想起黑名单的存在。鲜少过问的黑名单里,宋燕鸣的头像不知何时变成了灰色。迟温随手将手机扔到沙发上,心烦意乱的感觉却挥之不去。他倚靠在床头,尝试着闭目清净内心,直至嗅到了那女士香氛气息。睁开眼,宋明珠已经换上了崭新的丝绸睡袍,软塌塌地靠在他的胸膛。她用松软的长发不断摩挲着他的肌肤,娇声说着腻人的情话:“迟哥哥,今晚可不可以......”迟温轻叹一声,在她的发丝间落下浅浅一吻,又抬头朝着时钟的指针看去。最后的视线,定格在墙脚的书架上。“乖,时间不早了,我们先休息吧。”宋明珠的嘴角瞬间耷拉下来,但很快被迟温的语言安抚好情绪。之后的漫漫长夜,只剩下枕边人平稳的呼吸声。迟温的双眼紧闭着,可大脑却像一台无法停止运行的纺织机,不断重复编织着昨夜的情形。一阵钝痛从躯体深处传来,他猛然坐起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可却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惊涛骇浪。在这场理智与情感的决斗中,落得两败俱伤。迟温不再抑制那份好奇,最后被残存的情感牵引。从书架上取下宋燕鸣的书,转身来到窗台前,默默燃起一支又一只香烟。12.月光下,迟温盯着深蓝色书封面的几个大字出神。《来世可待燕归来》。他摁掉未燃尽的烟头,翻开书籍的第一页。十五万字,很短,也很长。短到迟温一夜便读完。长到余下的两个月,他总是在不经意间,回想起其中的情节。书中的结尾,是女主被查出急性白血病。离世之前,她在病房里向男主人公留下最后一个问题。“等我走了,你想让我变成什么来见你?”男主却说无所谓。因为无论他心爱的人变成什么样子,自己都会一眼认出来。女主释怀地笑了,转头向着窗外的玉兰树望去。“那我变成一只小鸟吧,想你了就飞回来看你。你哪天要是无聊了,我就在你耳边唱歌,让你永远快乐。”故事分明是虚构的,但迟温每想起这个结局,心中总是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。脑海中随之而来的,便是充斥着宋燕鸣的回忆,那份早已被仇恨掩盖的过往。五年前的某一天,十九岁的宋燕鸣也曾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。而他也是这么回复的。逝去的时光像一把利刃扎入胸膛。只有迟温自己知道,余下的日子是多么煎熬。直到有一天,他接到了羊城听障委员会的电话。电话那头传来官方的声音,希望邀请迟温到羊城听障特殊学校参加活动。名义上的视察,其实是委员会的人来拉赞助。迟温没有拒绝,次日便驱车前往。而在校门口迎接他的人,是他从未预料到的。与对方双眼碰撞的那一刻,迟温往日清冷的脸上,隐隐浮现出锐利的锋芒。“祈年,好久不见。”叶祈年握住迟温伸出的右手,清楚地感受到了额外的力道。他并没有在意,而是紧紧盯着迟温的左眼,想起了宋燕鸣的遗愿,心底暗暗生疼。“迟温,学校的情况你应该很熟悉,我就不多介绍了。”迟温没有否认叶祈年的话,径直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。三年前,他同宋燕鸣经常来到这里。当时她总是挂念着学校的孩子们,每个月都会定期来学校探望师生。只是宋燕鸣入狱之后,探望的人,便成了迟温一个人。再到后来,这份习惯也被刻意抹去,成了他不愿提起的过往。教室走廊外撺掇着玩耍的孩子,在这无声的世界里尽情喧闹。唯有楼梯转角的饮水机旁,一个瘦弱孤独的身影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。叶祈年注意到迟温久久未曾挪开的视线,开口解释道:“她是羊城福利院接过来的孩子,因为先天聋哑,刚出生就被遗弃了。”话音刚落,迟温的内心深处忽然传来一阵钝痛。女孩瘦弱的身影,在某一瞬间与年少的宋燕鸣交叠,又瞬间消散。他缓缓走上前,在小女孩的跟前蹲下。迟温从口袋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糖果,摊开双手送至女孩面前。而小女孩却露出怯生生的神色,伸手一推,拒绝了迟温的好意。他以为是自己太过鲁莽,于是连忙用手比划着解释。“小朋友,我不是坏人,我是叶校长的朋友,是专门来学校看望你们的。”小女孩不知所措地后退半步,眼中瞬间充盈起委屈的泪花。她慌乱起身跑开,躲在叶祈年身后,留下迟温孤零零地站在原地。迟温低头望着手中微微融化的糖果,陷入许久的缄默。直到叶祈年的声音响起,才将他拉回现实。“这孩子的出身比较特殊,对陌生人比较防备。”迟温闻言,随即摆出释然的笑,挥手表示并不在意。而叶祈年却将他的满不在乎看在眼里。宋燕鸣与他,是先于迟温认识的。年少时,他也曾艳羡迟温拥有宋燕鸣无条件的爱。而如今迟温却将这份感情深藏,像是一段见不得人的历史。叶祈年不禁想着。若是迟温知道了宋燕鸣的死讯,知道了一切的真相。他是否会后悔,又是否像现在这番对现实付之一笑。转念之间,迟温的电话铃声乍然响起。电话那头,助理的声音透露着前所未有的激动。“迟总,您现在赶快来医院一趟!”“是迟太太,您母亲她醒了!”13.迟温的车辆一路狂飙向北,最终在城郊的私人医院门口停下。他几乎是三步并两步地奔上楼梯,横冲直撞地冲进母亲的病房。中毒三年,迟太太也在病床上如同活死人般躺了三年。当迟太太彻底睁开眼的那一刻,呼唤的是迟温的名字。迟温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工作,也是之后才从护工的口中得知,母亲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。后来迟温顾不上众人的注视,在母亲的病床旁扑腾一声跪下。“妈,您看看我。”迟太太听见熟悉的声音,缓缓朝着迟温的方向转头。她一眼就望见儿子眼角的泪,伸出骨瘦嶙峋的右手擦去,心疼的情绪瞬间满上心间。“迟温,你怎么瘦了这么多。”明眼人一看便知,迟太太自己才是消瘦得更多的那个人。为了不打扰母子叙旧,助理将不相干的人请出了病房,只留下迟温和宋明珠陪在迟太太身边。从家长里短的琐事,再到集团的合作大事,迟太太不停地询问着迟温生活的近况。只是从始至终,目光都没有落在一旁宋明珠身上。宋明珠明显感觉被冷落,于是借机在迟太太面前寻找话题。“阿姨,我是宋明珠呀,您还记得我吗?”迟太太上下打量着这个与宋燕鸣七分相像的女孩,没有特别期待什么,只是微微点头。“老宋的大女儿,我知道。”一旁的迟温见状,顺势牵起宋明珠的手,在母亲面前十指相扣。“妈,刚刚一直没和你提,我们其实有个喜事要告诉你。”“我和明珠在一起了,准备领证结婚,已经办过订婚宴了。”话音刚落,迟太太的脸色瞬间黯淡几分,床单下的手骤然攥紧。她冷冷地扫了宋明珠一眼,脸上摆明了没有接纳这个儿媳妇的意思。两人没有等到祝福的话语,取而代之的,是迟太太的更加明显的冷落。之后的半小时,迟太太的热情渐渐冷却,对于宋明珠的有意讨好也是心不在焉地回答。最后聊到婚礼的事,她干脆不再搭腔,随即对着宋明珠说道:“时间不早了,让迟温留下来陪我就好,宋小姐请回吧。”听完迟太太的话,宋明珠的心顿时如坠冰窟。她不敢在迟太太面前耍脾气,只是推开门的那一刻,眼神中的温婉立即被不满所取代。迟温本想起身挽留,却被一声轻咳声唤回。“儿子,你回来。”他听懂了母亲的言外之意,不情不愿地合上门,在床边无奈坐下。迟太太深深叹了口气,他看着变得沉稳的儿子,犹豫地道出了心中的疑问。“儿子,你是怎么和宋明珠好上的?为什么忽然要和她结婚?”“我昏迷的时候,你和宋燕鸣都发生了什么?怎么不见她来看望我?”从母亲口中听到宋燕鸣的名字,迟温的眼中瞬间闪过错愕的光。他这才意识到,或许从未有人告诉过母亲真相。“妈,你知道您在医院昏迷了三年,是谁造成的吗?”迟太太满脸困惑地凝视着迟温的双眼,等待着一个从未考虑过的答案。迟温眸光冰冷,语气中带着少见的寒意。“三年前,在我和宋燕鸣的订婚宴上,是宋燕鸣在你的碗里下了毒,是她害你卧床三年。”此言一出,迟太太的脸上瞬间蒙上了一层灰暗。她从未想过,也不会相信,自己曾经捧在心间的准儿媳,会对自己痛下狠手。只是一遍遍地,在口中念叨着“不可能”三字。“我了解燕鸣这个孩子,她心地那么善良,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!”迟太太用尽全部力气抓起迟温的手,试图向儿子寻得另一个能说服她的解释。直至迟温找出三年前盖着红章的判决书摆在母亲面前。看清被告人一栏“宋燕鸣”三字,才彻底击碎了迟太太的信念。一切似乎成了尘埃落定的现实。迟太太的声音变得颤抖,划下的泪水砸在手背,只觉得心中被刀割般生疼。“刑期三年立即执行,她应该已经出狱了。迟温,快去把宋燕鸣找来,我要见她!”14.迟温为母亲的要求犯了难。“妈,你何苦去见到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呢?”话是说给母亲听的,可迟温却有种莫名的心慌。过去的半年里,宋燕鸣的身影早已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。或许她已经拿着他随手甩出的一百万,到了其他城市,过上了她想要的人生。也许她已经卸下了罪恶,放下了曾经,也放下了他。病床上,迟太太的右手放在胸前,抑制着心中翻涌的酸涩。她了解宋燕鸣的身世,但她从不将父辈犯下的错误归结到孩子身上。取而代之的,是将宋燕鸣的乖巧懂事看在眼里。她侧过身去,轻轻抹去眼角的随时会滑落的泪。“我待燕鸣不薄,就算她真的想害我,我也要知道为什么。”话音刚落,门口传来一阵敲击的声音。是叶祈年叩响了房门。迟温朝他扫了一眼,脸色立马变得阴沉,用冷冽的目光警告他来得不是时候。当他正想着用什么样的语言告知,耳边忽然传来母亲欣喜的声音。“是祈年来了啊,快到阿姨身边来。”见到叶祈年的那一刻,迟太太原本的愁容顿时变成了笑意。叶祈年放下手中的礼物,刻意与迟温保持着相敬如宾的距离。他预感到迟太太的热情必有所求。果不其然,几句简单的寒暄后,话题便从叶祈年身上转移。“祈年,阿姨想请你帮个忙好吗?”“我想知道宋燕鸣在哪里,你能不能帮阿姨找一找她人在哪?阿姨相信你一定有办法。”从迟太太口中听见宋燕鸣的名字,叶祈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。他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具盖着白布的身体,还有那一份为迟温签署的器官捐献书。此刻,他却无法将她的死讯告知。刚刚从鬼门关走一遭,叶祈年担忧迟太太无法接受这个现实。“妈,宋燕鸣的事情你暂且放一放,我们先养病好吗?”迟温的眉头紧蹙,不希望宋燕鸣的出现再次扰乱母亲的生活。闻言,迟太太顿时有了情绪。“你小子,遮遮掩掩的做什么?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?是不是你害的燕鸣不来见我?”“还有,你和宋明珠的婚事,我不同意。”迟温见拗不过母亲,只能保持沉默,随后转身从病房离去。只剩下叶祈年留在病床旁,向迟太太编绘着宋燕鸣依旧活在世间的谎言。傍晚时分,迟温回到了迟家。一路上,他都在回忆着母亲的话。他不明白母亲为何会偏袒宋燕鸣,偏袒一个伤害过她的罪人。迟温心不在焉地推开家门,忽然陷入了黑暗之中。“怎么不开灯?”当室内的灯光再次亮起,迟温这才注意到沙发上的蜷缩的背影。他心切地在宋明珠身旁坐下,回想起白天在母亲病房发生的事情,又不知从何劝慰。宋明珠抬起沉重的额头,泪眼婆娑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。“迟哥哥,我知道你妈妈她不太喜欢我。但是我会证明我也是一个很好的儿媳妇,我一点也不比那个叫宋燕鸣的差。”迟温的神色忽而顿了一下,脸上很快又浮现出宠溺的笑。“在想什么呢,你在我心里是无与伦比的存在。她只是一时没缓过神,以后肯定会慢慢接受的。”他又说了很多腻人的情话,直至安抚好宋明珠的情绪,才将她抱回房间内。接下来的半个月,迟太太再也没提起过宋燕鸣的事情。迟温不知道叶祈年那天对母亲说了什么,可看着老人家的身体一点点变好,便不去刻意追问。时间一点点从指缝间溜走,日子似乎渐渐回到了三年以前的平静。直到月底的某一天,助理费尽千辛万苦,动用身边所有人脉关系。终于找到了向迟温捐献眼角膜的那个人。助理解开尘封半年的档案袋,看清了捐献者的名字。颤抖的双手顿时失重,白纸如羽毛般飘落在地上。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。宋燕鸣早在半年前就去世了。而且在死后,还将眼角膜留给了迟温。“宋小姐,你为何要这么做?”是因为愧疚,还是因为爱呢?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。助理僵在工位上,盯着地上的白纸,心中如同被密网死死缠住。他不记得在座位上呆了多久,后来周围同事的议论声响起,才将他带回现实。“听说了吗,迟太太昨晚忽然离世了,现在迟总把手头的项目都停了。”15.迟太太的灵堂前,未燃尽的香火断了又断,散出迷离的白烟。四周的白幡如泪水垂下,镶嵌着白花的花圈将整个大厅包围。洁白宽敞的灵堂中央,迟温高大的黑色背影,在人群之中格外醒目。他无声地跪在母亲的灵柩前,米白色的亚麻布头巾下,是一双迷惘无神的眼。这里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,只有比哭声更震耳欲聋的沉默。当助理赶到时,迟太太的告别仪式已经进入尾声。他望见灵堂内一张张熟悉的人脸,不自主地将那份档案往身后藏了藏。如此场合,想必现在还不是告知真相的时候。迟太太生前的好友不多,来参加葬礼的人大部分是迟温父亲的生意伙伴。按照仪式流程,每一位嘉宾在离场前,都要向逝者家属握手,表示慰藉。“迟总,还请节哀顺变。”“迟太太培养出您这样的人才,也算是没有遗憾了。”......而迟温只是麻木地握起伸过来的手,脸上一片淡然,似乎没有苦痛。母亲昏迷的那三年,他已经提前适应了那份患得患失的滋味。她的短暂康复像是一场梦。像是母亲舍不得自己,又回了人间一遭。他注视着透明棺椁下,那一张倘若熟睡的脸。恍然间回忆起,母亲生前不喜人多,只喜清静。后来迟温送走了所有宾客,独自一人守在母亲身边。沉寂已久的灵堂里,忽而响起迟温自言自语的声音。“为什么......”“明明医生说过,只要您好好修养,就可以很快出院过上正常人的生活。可您却忽然就走了,没有一丝预兆。”“医生说您的死因是猝死,他问我您在那一夜是否有见过什么人。我专门查了监控录像,可摄像头偏偏在那一夜坏了。”“妈,怪我,是儿子没有照顾好您。”扑通一声,迟温重重地跪在棺椁前,蜷缩的背影像个认错的孩子。声音撞击在灵堂的白瓷砖上,几经流转,最后归于沉寂。他忽然感觉身后一阵温热,耳旁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。是宋明珠匆匆赶来,将他从身后抱住。“迟哥哥,你不必自责,这或许只是个意外,阿姨一定不想看到你为她难过的样子。”“结婚的事情不必着急,我愿意为你守孝三年。你想想阿姨有什么心愿没完成,余下的时光很长,我们一起帮她实现,好不好?”迟温忽略了宋明珠的安慰,唯独听见“心愿”二字,瞳孔蓦然皱缩。他走到母亲的遗照前,望着她的慈祥的笑容,默然站在原地。顿时想起了母亲生前拼尽全力都想要见到的那个人。“宋燕鸣。”这是母亲的心愿,又何尝不是他的心愿。当迟温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时,就连潜意识都感到陌生。他缓缓闭上双眼,可无论他挣扎多少回,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宋燕鸣的影子。那些画面像是一身永远无法洗净的泥泞,像是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。一念之间,罪恶感如海啸般将迟温吞噬。他猛然睁开双眼,使上全部力气,抬起右手朝自己的脸甩了一个耳光。啪——他错了。他不该在母亲的葬礼上想起她,想起间接杀死母亲的仇人。“妈,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接近宋燕鸣。”“如果我们从始至终都是陌生人,您就不会有事,而我也不会......爱上她。”疼痛席卷而来的那一刻,迟温明白,他也是害死母亲的共犯。不远处,宋明珠恍然间听见了宋燕鸣的名字,朝着迟温的方向猛然转身。她颤颤巍巍地跑到迟温的身边,似乎是想起了非常重要的事情,脸上写满了心切。“迟哥哥,一定是宋燕鸣干的,一定是!”宋明珠的话音未落,迟温的眉宇间就瞬间攀上了克制的怒火。“你为什么要忽然提起她!从一开始就是宋燕鸣,现在我妈死了,还不够吗!”迟温的语气带着明显的问责,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宋明珠不自觉地后退几步。他的眼里透出瘆人的戾气,但宋明珠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说道:“阿姨离世的那一晚,我在医院里见到了宋燕鸣,一定是因为她记恨阿姨,进了阿姨的病房使坏!阿姨的去世肯定和她有关!”不远处的灵堂门口,助理愣在原地,将宋明珠的话一字不漏地听清。16.助理不可置信地拿起手中的文件,十分确信自己没有看错。捐献者那一栏,以及逝者姓名的那一栏。分明写着的就是“宋燕鸣”三个大字。他慌了神,不曾注意身后来了人。叶祈年从雨雾中匆匆赶来,恰巧听到了宋明珠编出的荒谬谎言。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助理身后,注意到了他手中的文件,脸色蓦然变得铁青。“想要保住工作的话,我劝你现在还是不要告诉迟温这个消息。我了解他,现在他是不会相信的。”助理被叶祈年冰冷的声音吓得一哆嗦。他转过身去,上下扫视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,心中有无限的困惑。他是谁?为什么信誓旦旦地说了解他的上司?以他的口吻,难道这个男人比自己还要提前知道宋燕鸣离世的消息?助理刚想反驳,可转念之间忽然想起了自己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,又将那几页文件塞回了档案袋里。迟太太的灵堂忽然传来物品掉落的声音。“宋燕鸣,宋燕鸣,怎么又是宋燕鸣!我给了她钱,给了她想要的,可她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!”宽敞的灵堂里,只有迟温撕心裂肺的嘶喊声在回荡。宋明珠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,怯生生地连退几步,捂紧嘴不敢再说一个字。迟温猛地推倒离自己最近的一排花圈,白色的花瓣一塌糊涂地散落在大理石的地面。无意之间,他瞥见了门口的人。助理害怕被责骂,一个纵身便躲在了墙后。而迟温野兽般接近疯狂的目光,也落在了叶祈年手中带着露水的鲜花上。“告别仪式已经结束了,你来晚了。”迟温的声音很冷,像是一道刺骨的冰锥,砸在叶祈年的耳膜。“抱歉迟温,我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。”说话的同时,叶祈年还意味深长地朝宋明珠瞟了一眼。他泰然地走到迟太太的棺椁旁,将两束花放在地上。迟温睥睨着他,缓缓开口,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警告。“羊城的葬礼,从来不送双数花。”叶祈年当然知道这个规矩。但他没有错。因为有一束花,是替宋燕鸣送的。宋明珠刚刚从惊吓中缓和,对叶祈年这个不速之客始终保持警惕。她的心跳几乎快得要跳出胸膛,可还是装作镇静的模样走到迟温身边,试图劝迟温离开。“迟哥哥,我们回家吧,宋燕鸣的事情交给警方处理就好了。”可迟温对她的劝说置若罔闻。他甩开宋明珠的手,用命令的口吻说道:“你是孕妇,本不应该出现在葬礼上,赶紧离开这里。”即使宋明珠还想说什么,可还是被迟温投来的眼神震慑,快步走出了灵堂。她走后,周遭的空气如同冰川般渐渐凝固。迟温微微垂眸,嘴角扯出一个弧度,率先打破了许久的沉寂。“叶祈年,你今天该不会是专门来看我笑话的吧?如果是的话,你的目的也达到了。”他和叶祈年,曾经在同一时期喜欢上同一个女孩。这一直是二人之间,心照不宣的秘密。“我承认,宋燕鸣当年是跟了我。我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,为她打坏了一只眼睛,就差命没给她。可最后呢,她却害死了我母亲。”“你说,我到底欠了宋燕鸣什么?”“是钱吗?可如果她愿意,我可以自己把名下所有的资产都给她;是爱吗?可我已经把心全部留给了她。”迟温的语气染上了自嘲的意味。他平静地望着那台棺椁。如今母亲真的走了,宋燕鸣的目的也达到了。未曾设想,迟温的话音刚落,叶祈年竟吐出一声讥讽的笑。“迟温,你真的爱宋燕鸣吗?”叶祈年转头盯着迟温的双眼,分明只看到了自私。面对叶祈年的质问,迟温心中瞬间燃起怒火。“我爱宋燕鸣,可她又是怎么对我的!!”迟温的话像是戳中了叶祈年最敏感的神经。他毫无预兆地拽起迟温的领带,用看垃圾般的眼神,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。叶祈年已经忍了太久了。“迟温,你若是真的了解宋燕鸣,又怎会相信是她害死了你母亲!”“你要是真的在乎她,又怎会将她亲手送进监狱,转身又和她的亲姐姐在一起!”17.迟温的目光猛然一颤,在仿佛静止的时间里反复确认。“我......”他为叶祈年的话感到莫名的心虚。思绪骤然变得一片空白,只有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孤独而剧烈地颤动。叶祈年愤恨地松开手,不由分说地将迟温推到地上。随后打了一个响指。不知从何处来了一群彪形大汉,将一个瘦弱的男人带到了跟前。男人被吓得浑身颤抖,脸上尽是惊恐之色。“我说,我说!我什么都说!叶律师,求求你不要报警!”时隔三年,迟温还是一眼认出,面前的男人正是当年为宋燕鸣辩护手语翻译。“迟温,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吗?让他告诉你一切的真相。”男人被粗暴地松开桎梏,扑通一声摔跪在叶祈年身前。他死死抱住叶祈年的小腿,仰头望去,声音中带着求饶的绝望。“当年我也是一时糊涂啊!我也是急用钱,这才收了宋家给的脏钱。”听到与宋家有关,迟温的眼眸瞬间充满敌意。“宋家给了你什么钱,你给我说清楚!”男人朝着声音的方向转头,这才看清迟温的脸,瞬间意识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主。他对着迟温双手合十连连晃动,脸色也变得同纸般惨白。“当年宋家的宋明珠找到我,请我做宋燕鸣的手语翻译。她给了我十万,让我在警方面前撒谎,把宋燕鸣送进去,事成之后再给我三十万。”“我知道宋燕鸣根本没有伤害迟太太,但是我为了钱失去了底线。她说自己根本没有做过那些事情,但从我的嘴里说出来的全是认罪的话。”“迟总,叶律师,是我有罪,是我糊涂啊!”三年的建立起的心墙,在知道真相的瞬间轰然倒塌。所有嗜血的念头在迟温的脑海间冒起,他恨不得下一刻将男人千刀万剐。“你这个畜生,是你毁了宋燕鸣!”他冲到男人面前,用尽全力朝着他腹部狠踹一脚,可似乎一点也不解气。还没等下一脚踹出,灵堂外便传来一阵鸣笛声。一群身穿制服的人闯入,带走了男人。喧闹过去,迟太太的灵堂再次变得死寂。叶祈年冷眼注视着迟温,手中的拳头深深攥紧,指尖的力道深入肌肤,几乎要渗出血来。“三年了,你现在才明白这一切。”迟温的手蓦然无力地垂下,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恨自己。他甚至无法感受到宋燕鸣万分之一的痛苦。三年的时间,他在世间花天酒地,对不爱的人说着情话。而他深爱的人,却围困在高墙之内,每次睁眼便是日复一日的绝望。“我......我要见宋燕鸣。”他忽然听见物品掉落的声音,是叶祈年朝他的方向扔来了一个u盘。叶祈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入骨的寒意。“迟温,如果我说一切都太晚了呢?”迟温的脸上只剩下错愕。什么叫太晚了?他不明白。叶祈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,门后的人顿时感觉脊背一凉。助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迟温身边。“迟总,您之前让我找的为您捐献眼角膜的人,我找到了。”迟温额头的青筋骤然暴起,眉宇间染上一层显而易见的怒火。“现在是什么时候,用不着你汇报。”助理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,连忙从档案袋里抽出文件,颤颤巍巍地递到迟温面前。他不敢对上迟温的眼睛,只是害怕地低沉着头,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。“为您捐献眼角膜的人,就是......就是宋燕鸣小姐。”迟温的心头蓦然一颤。只觉得身体的某一处,彻底碎了。18.“你在说什么,怎么可能是宋燕鸣!那她自己不就看不见了吗!”助理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,可还是被迟温的怒吼吓得不轻。“迟总,这是真的,您自己看吧......”迟温早已心烦意乱,他粗暴地翻着文件,目光最终定格在某一处。【本人宋燕鸣罹患食道癌晚期,希望在死后捐献眼角膜,助世人重获光明。】【指定受益人:迟温。】迟温对于宋燕鸣的字迹太熟悉了。一笔一划,像是她下定了莫大的决心,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。迟温不可置信地又往后翻了几页,试图找到作假的痕迹。“不,这一定是假的!”直到宋燕鸣的死亡证明和活化证明摆在眼前。这一切,已然成了既定的事实。噬心腐骨的疼痛,如同巨型海啸顿时将迟温吞噬。又像是被人用藤条捆绑,僵在原地无法动弹。他再也无法强撑下去,弯下身来捂住胸口,悔恨的泪水如同串珠般砸在地上。恍惚间,迟温想起了地上的u盘。他颤抖地从冰冷的地面上将它拾起,沙哑的喉咙干涩枯燥,几经尝试才发出声音。“叶祈年,这是宋燕鸣留给我的对不对?她是不是想和我开个玩笑而已?”叶祈年缓缓闭上双眼,不想再做过多的解释。“宋燕鸣找到我的时候,已经是癌症晚期了。她的遗愿,就是让你的左眼重获光明。”“迟温,如今宋燕鸣已经死了,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。”皮鞋踏响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,叶祈年走出了灵堂,消失在夜幕中。迟温被助理送回了家。他双眼空洞地盯着电脑屏幕,等待着u盘信息的读取。甚至还在某一瞬间祈祷,u盘会读取出有关宋燕鸣的画面。而映入眼帘的,是一条未命名的视频。双击点入,画面跳转到母亲的病房。他扫了一眼右上角的时间,正是她去世的当天凌晨。病房的门被打开,紧接着是一道身影出现,径直朝着母亲的病床走去。只见人影在母亲的病房蹲下,悄然在母亲的身上摆弄着什么。直到镜头拉近,迟温这才看清那人手上拿着的分明是一管注射器。迟太太瘫痪三年,神经系统尚未恢复完全,对于痛觉并不敏感。所以当针头扎进血管时,她并没有任何的反应。人影的身形像是女人,身后的长发扎起,而面容也被鸭舌帽的阴影刻意遮盖。可迟温还是认出了她。宋明珠。而他的心里异常平静,向助理拨去了电话。“去查4月5号凌晨两点,宋明珠的手机定位哪里。”五分钟后,助理便告知了结果。“迟总,我查了几个服务器,都显示那一晚宋小姐在羊城私人医院。然后我一路追踪,发现她在迟太太的病房停留了几分钟,之后就又离开了。”电话被迟温忽然挂断,彼时房间的门也被一股力道推开。宋明珠若无其事地走进房间,手中端着果盘,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。“迟哥哥,这几天辛苦了,我刚刚削好的水果,快尝尝。”可她未曾注意,迟温的眼中正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浪。“4月5号凌晨,你去了哪里?”迟温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,暗哑如同禁锢的野兽。像是审问,低沉得让人喘不过气。话音刚落,宋明珠原本柔和的眼神迅速泛起一阵惊慌失措,端着果盘的指节因紧张而发白。她嘴角刻意扯出一个扬起的弧度,在迟温面前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。“我,我当然是在家里呀!迟哥哥,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?”迟温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无力的谎言。他不再遮掩,直接将视频摆在宋明珠面前。阴沉的目光落在宋明珠身上。如一把尖刀,扎破了她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。可她依旧试图转移这份罪孽,像三年前那样。“迟哥哥,这,这一定是宋燕鸣呀!她这么晚了还在阿姨的房间,肯定是想干坏事!”宋明珠知道,宋燕鸣和她很像。无论是身形,还是外貌。但她不知道,迟温已不会再相信了。“宋明珠,你到底还要陷害宋燕鸣多少次!三年前你诬陷她伤害我的母亲,现在你还要向她泼脏水!你难道不知道宋燕鸣已经死了吗!”宋明珠的脸顿时变得煞白,她这才意识到,这份多年的罪恶终究无法再隐藏。19.宋明珠不再像往日那般温柔,双眼里满是嫉妒和怨念。她缓缓抬起头,巩膜上爬满了血丝,一字一顿地朝着迟温开口:“三年前的订婚宴,我本想给宋燕鸣尝尝苦头,就在她的碗里下了毒。可没想到啊,却是迟太太喝了那碗汤。”“幸好我补救及时,一切都如我所愿,宋燕鸣也被关进去了三年。”她的坦白不像是认错,更像是得逞后的张扬。“谁让我太恨宋燕鸣了。她明明是肮脏的私生女,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残疾人,可她凭什么比我有才华,还能得到你的爱。我不想让她活得太舒服。”所有的罪恶公之于众,也让迟温的双眼蒙上一层不可遏制的怒火。他恨这个女人生性歹毒,又恨自己愚钝无知,终究错看了这一切。迟温愤然抬起右手,啪的一声扇在宋明珠的脸颊上,嘴角瞬间渗出血色。“宋燕鸣从小就生活在非议当中,她未伤你一分一毫,你却要了她的命!”“她的外貌、才华,只是她最不起眼的标签。我爱她,是因为她足够纯真善良!”宋明珠怔怔地跪在地上,不可置信地抚上红肿的右脸。像是一个演技精湛的演员,换上了另一幅面孔。落下的眼泪与鲜血融合在一起,也为这场戏码增添了几分悲情。她不断摇着头,紧紧扯住迟温的裤脚,语气带着无尽的祈求。“迟哥哥,是我错了,是我糊涂了,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!”“你说过的,你要光明正大地把我娶进迟家,带我去世界各地最美的地方,我们还会有几个孩子......”听见这些对未来的假设,迟温的身体瞬间僵在原地,像是听见世间最可悲的话。他的确说过这些承诺,可这本应该是属于宋燕鸣的人生。迟温放缓了语气,像是妥协,也像是走到了绝望的尽头。“宋明珠,你别忘了我为什么要娶你。迟家和宋家联姻,本就是你父亲的主意。我从未真正爱上你。”宋明珠心底猛然一沉。“迟哥哥,爱是假的,那我肚子里的孩子,也是假的吗?”迟温转身朝着门口走去,他累了。“对不起,孩子的事我会给你补偿。你走吧,从今往后不要踏进迟家半步。我再也不想看见你。”一切的爱都是逢场作戏,也根本不会有重新开始的可能。三年以来,他只是将宋明珠当做宋燕鸣的替身。然后反复沉浸在自己编绘的爱她的谎言中,一遍遍洗刷那份对宋燕鸣的爱。可身后的尖叫声将他再次拉入泥沼。“迟温,你难道不可恨吗!逼死宋燕鸣的,难道只有我一个吗!”“三年前明明是你亲手签下的拒绝谅解书,也是你亲手将宋燕鸣送进监狱的!你现在对我说这些话,不觉得可笑吗!”伴随着女人嘶喊声的,还有溅落一地的鲜红。宋明珠不知何时拿起了水果刀,往脖颈处狠狠划去。伤口划伤了主动脉,鲜血如洪流般喷射而出。“迟哥哥,可是我也很爱你啊......”她彻底倒在了血泊中。那一夜,迟家的门口开来了两辆车顶闪灯的车。急救车送宋明珠去医院抢救,而警车将迟温带回了警局。经全力抢救,宋明珠的病情稳定了下来,而那个尚未成型的胎儿没能保住。审讯室的灯光昏暗,空气中弥散着压抑与恐怖。三年前,宋燕鸣也是在这一间审讯室里,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。如今的交椅上,坐的是迟温。他麻木地扫试着审讯室的四壁,忽然被警方的声音叫回。“迟先生,感谢您今天的配合。等宋明珠小姐醒后,我们会亲自问她有关宋燕鸣案件的细节。如果一切属实,我们会依法将其起诉。也请迟先生放心,我们会为宋燕鸣小姐主持公道的。”迟温走出警局,抬头向头顶无尽的黑夜望去。宋燕鸣真的不在了。是化作了一粒星辰,一缕微风,还是真的化作一只鸟?一道热流划过迟温的脸颊,像是一把尖刀划开了悔恨。他蓦然想起叶祈年的存在,犹豫再三还是播下了那串号码。“燕鸣葬在了哪里,我想去看看。”20.翌日,迟温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雪城的飞机。他没有带太多行李,唯独将宋燕鸣写的书随时带在手边。矩形窗外的阳光落在书封面上,鎏金的字体反射出柔和的光。万米高空上,迟温的思绪,逐渐随着底下的白云溜走。他和宋燕鸣相识在高中。这一段感情,始于迟温的暗恋。他会永远记得那一年羊城的盛夏,走出高考考场的那一天。周围所有的同学都在为落幕的青春喝彩,激动地为多年的奋斗画上句号。唯独迟温忐忑不安地,在脑海中一遍遍练习“我喜欢你”的手语。爬满紫藤萝的长廊下,迟温的脸涨得通红,对宋燕鸣比划出自己的爱意。“燕鸣,我喜欢你。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?”宋燕鸣本不敢接受。她不愿相信这世上会有人不在乎自己的身世,不在乎她的缺陷,心甘情愿地学习手语,又亲口说出爱她。她更不相信这个生性不羁的公子哥,会是那个特别的人。迟温慌了,朝宋燕鸣指了指自己受伤的左眼。高考前三个月,在得知宋燕鸣被小混混骚扰的那一天,他几乎是冲出了校园。年少的他不知天高地厚,试图用拳头和小混混讲理。一阵腥风血雨后,小混混从此半身不遂。而迟温的左眼也因角膜损伤过重,失去了光明。宋燕鸣心头为之一颤,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迟温不顾一切的身影。最终,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,接受了迟温的爱意。却没想到余生将深陷其中。二十二岁那年,迟温大学毕业,二人结束了四年的异国恋。他们在异国的机场紧紧相拥,彼时玻璃墙外的世界正一点点被落雪染成白色。宋燕鸣望着窗外的一片雪白,脑海中恍然浮现母亲的家乡——雪城。“迟温,我总是听我妈妈说,她的家乡的雪是这世间最好看的。可是我从小就生活在羊城,从来没去过那里。”迟温将她温柔地揽入怀中,心里已然下定了决心。“等我们结婚了,先在羊城办一场婚礼,再到雪城办一场婚礼。让华国南北两端的人,都来见证我们的爱情。”他带着宋燕鸣来到羊城的婚纱店,亲眼看着她换上一件件华贵的婚纱。而迟温只觉得这世间所有的嫁衣,都配不上自己无与伦比的爱人。订婚宴前一晚,宋燕鸣沉在他的怀里,幻想着他们的余生。“迟温,要不我写一本小说吧!就从我们的高中开始写,记录我们从相识到相恋的故事。”迟温的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,俯身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。“好啊,那故事的结尾是什么?我们会生几个孩子?”宋燕鸣的脸瞬间浮现一层潮红,害羞地比划出一段手语,之后又背过身佯装生气。“谁要和你生孩子!我还没想好呢。”迟温的爱人不会说话,可她的充盈着爱意的眼神不会说谎。他们本该是这世间最幸福的眷侣,是言情小说故事最完美的结局。可斯人已逝,往日终不再。迟温的身体随着机身下降,将回忆永远滞留在万米高空。彼时已是人间二月,可雪城的冬天还不舍得离去。灰白的天空看不见生机,雪城的燕子还眷恋着南方的温暖,这里看不见鸟儿的踪迹。迟温的手机传来一声震动,是父亲打来的电话。刚按下接通键,电话那头就传出一个极度愤怒的声音。“迟温,你怎么背着我往雪城跑了?最近你给我整出一大堆事情,宋明珠的事情还没完,你现在连公司都不想要了是吗?你已经是成年人了,能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?”面对父亲的责备,迟温从始至终保持着沉默。待老人家的怒火稍微平息,他才缓缓开口,心中早已做好了打算。“爸,我想休息一阵,等我在雪城调整好了,就回羊城。”父亲被迟温的反应感到意外。若是刚接管公司那会,从小养尊处优的儿子根本不会如此顺从。他转念一想,或许是因为迟温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风浪,真的需要一段时间修整。“好吧,你有什么事就联系助理,回来的时候报个信。”挂断电话,迟温父亲依旧觉得莫名的心慌。犹豫再三,还是叫来了迟温的助理。“小李,你去雪城一趟,跟踪迟温,有什么清情况及时汇报给我。”21.叶祈年说,宋燕鸣就葬在雪城江右岸的田埂里。可放眼望去,白茫茫的积雪早已将天地覆盖,看不见原本的轮廓。迟温只能等待积雪融化,等待初春的到来。也只有这样,他才能寻见爱人的墓碑。他痴痴地望着那无垠的天地,在一个平淡的黄昏里,恍惚间听见了寺庙的钟声。迟温循着钟声的方向前进,最终停在一座千年古刹门前。步入寺内,只见香烟缭绕,一派庄严肃穆之景。寺院的古树拔地而起,树干之上系着写有世人愿望的红丝带,如同柳絮般随风飘扬。迟温望见主殿一侧,那里整齐供奉着数不胜数的长明灯,摆满了世人的愿望。“缘主,今日来此想必是有所求。”一位衣着素朴的僧侣不知何时站在了迟温的身边,说话的语气带着超脱世俗的清冷。“师傅好,我是南方来旅游的,今天只是碰巧来看看。”迟温也曾好奇,这古刹香客甚多,为何师傅偏偏同自己搭话。那僧侣的神色淡然,双眼紧闭。彼时迟温才看清他的容貌,似乎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盲僧。他分明看不见光明,却精准地引导迟温朝着长明灯的方向看去,而后缓缓开口道:“人生一世,草木一秋,来如风雨,去似微尘。放下执念,尚可自在一生。”“此处灯火长明,为您的爱人祈福吧。”迟温呼吸一滞,心跳也随之蓦然加速。他双手合十送走了盲僧,执念一词不断在心中回响。他走到请灯处,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供灯晃了神。“缘主,求财,求平安,还是求姻缘?”台前的义工扫了眼迟温一身昂贵的衣着,默默将财富那几盏往前推了几寸。而迟温只是在台上匆匆扫了一眼,嫌这些供灯的规格太小,不足以让他动心。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柜台中,那盏最大最醒目的长明灯。“我求平安,要最顶下最大的那一盏。”后来义工对迟温说,这盏灯是古刹里最稀缺的,无数富商前来预定,据说非常灵验。迟温没有回话,只是在心中暗想。若是长明灯真的能为他的爱人祈福,就算是散尽家财,他也愿为她点亮。按照规矩,每一盏长明灯之下,缘主都需要写下姓名和祈福目的。迟温缓缓提笔,斟酌了许久,才落下笔:【愿吾妻宋燕鸣来世安好,得遇良人。缘主:迟温。供灯时间:2025年5月7日。】笔放下的那一刻,泪也随之落下。它滴落在未干的字迹上瞬间漾开,像是几朵在红绸上盛开的花。迟温捧着长明灯,在架子的最高层放下。只是在指尖抽离瞬间,不经意地碰到了紧挨着的长明灯。他微微挪眼,便看到了那盏长明灯下压着的一段微微掉色的红绸。顷刻间,几行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。迟温的瞳孔蓦然收缩,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。他不可置信地又读了几遍文字,才确信不是自己看走了眼。只因那红绸上写着:【愿爱人迟温此生平安,健康幸福。缘主:宋燕鸣。供灯时间:2024年12月28日。】也就是宋燕鸣离世的前一天。娟秀的字体书写着最平常的祝福。可只有迟温知道,这是供灯的主人生前最奢求,最遥不可及的梦想。他的视线忽而一黑,像是被抽去了灵魂,浑身只剩下沉甸甸的罪恶。22.“燕鸣,难道你不恨我吗?”“可我做错了这么多事情,你本可以不原谅我的。”迟温低垂着头,拖着沉重的身体,无力地跪在金色的塑像前。佛堂的烛火在暮色中摇曳,将迟温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。从白天,到夜幕降临,久跪的膝盖早已失去知觉。当助理赶到古刹时,佛堂中只剩下迟温一个香客。他本想上前劝回迟温,可忽然被一道声音留下。盲僧枯枝般的手指便扣住了他的腕骨,檀木念珠在寂静中发出细碎的响动。“业火未熄,莫要惊了忏悔人。”助理在迟温身边共事多年,他还是捉摸不透少爷的脾气。只能默默守在门后,等待他回心转意的时刻。之后的一个月。古刹内,迟温换上素衣,听闻佛法,吃斋多日。经文上说,这样会减轻他的罪孽。人间三月,北方的燕子终于归巢,雪城的天空迎来了一片生机。飞翔的燕群肆意鸣叫着,在城市的边际线自由翱翔。偶尔有落单的燕子,落在他人的窗棂上。古刹客房内,迟温是被一声鸣叫唤醒的。他惶恐地睁开眼,望着窗棂上的鸟儿,沉默着没有说话。人们都说,现代的鸟儿最机敏,也是最害怕人的。可当迟温缓缓朝它靠近时,它却依旧乖巧地守在窗前。所以,会是宋燕鸣来看他了吗?他心切地伸手触碰,可鸟儿还是转身飞走了。像一件珍视的宝物,当再次失去的时候,只留下无尽的苦楚与绝望。迟温的心,再次空了。他拖着这一身早已空洞的躯壳,朝着门外的世界走去。这些日子,他总是在尝试着,逃避着。却忘记雪城的春天也到了。彼时冰雪融化,大地恢复了一线生机。雪城江右岸,田埂的积雪化成江流不再。他恍惚间又听见了鸟儿的叫声。像是叫唤,又像是指引。迟温追着鸟鸣,如同被牵引地走着。直到置身于一片荒田之中,周遭皆是虚无。他终于望见了两座孤坟。一座属于看不清姓名,可另一座,鎏金刻字像是昨日才刻上的。【爱女 宋燕鸣之墓】余后往生,那份罪恶将会如同一块无法愈合的伤疤,永远附在迟温的心口。心脏的每一次跳动,都会化作一次无形的疼痛。时时刻刻提醒着迟温,他是个罪人。在爱人的身边死去,是他的夙愿,也是他赎罪的唯一方式。当等待药效缓缓发作的时间里,迟温不再挣扎。人生的每一个重要瞬间,如同走马灯式的从眼前滑过。最终停留在与宋燕鸣初见的那一天。如果时间能够重来,迟温愿以一生荣华富贵,换此生与宋燕鸣永不相见。任她做一只无拘无束的燕子,飞往本就属于她的远方。最后的泪滴落在掌心。是他的泪,也是宋燕鸣的。当助理赶到迟温身边时,只在手边找到一本翻得破旧的书。雪城的寒风吹动书页,停在故事的结局。【愿来世与爱人长相厮守,白首同心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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